“表面上是個手提電話，實際上它是一個剃須刀。”周星馳電影中的橋段，正在抖音真實上演。

近日，有抖音用戶向深燃財經反映，活躍在抖音平臺上的“商業小紙條”、“創業找崔磊”等人，表面上是分享創業及商業知識的大V，實際上是被包裝的流量收割機。有人交了高額的會員費，不僅沒得到承諾中的創業培訓，推廣了項目之后還拿不到獎勵。

在抖音上，“商業小紙條”有1238.2萬粉絲，“創業找崔磊”有1021.6萬粉絲。有不少抖音用戶看了他們的短視頻和直播后，被引流到了一個叫做“樂客獨角獸”的創業平臺，購買了價格為499元-29800元不等的會員卡。但有會員稱，買卡之后存在服務差、實際情況與宣傳不符、獎勵提現困難等問題，所謂“立馬能賺錢”的項目其實大多是做兼職推廣，承諾中的創業培訓只是帶有宣傳性質的直播。

另外，有律師及反傳銷專家認為，在樂客招募“合伙人”的過程中，存在著類似“傳銷”的現象，比如交了29800元的會員費能賣卡，通過下級層層抽傭，可以多層返利，而樂客近期啟動的“無敵裂變賺錢新模式”，律師認為已經明顯涉嫌傳銷。

“創業導師”變“鐮刀”

2019年8月，辭職在家的薇薇在抖音上刷到了一條短視頻，視頻里“自己創業做老板，年薪百萬不是夢”的口號讓她心動不已。跟隨視頻的指導，薇薇加了工作人員的微信，進入了“創業導師崔磊”的直播間。

進入直播間后，崔磊先展示了自己的光鮮履歷：抖音大V、前浙江廣電集團著名主持人、創辦的公司獲得了金沙江創投的投資、與抖音有官方合作等。

薇薇想著，著名主持人是公眾人物，肯定不會拿自己的名譽去騙人，而且還有很多看起來很厲害的培訓師站臺，自己不妨試試，說不定能像崔磊說的一樣，“抓住大數據時代的機遇，實現個人價值，年薪百萬”。

在直播中，崔磊極力宣傳一個叫做“抖音藍V”的項目，“簡單好做，容易賺錢”。抖音藍V是商家用營業執照在抖音認證的企業號，像薇薇這樣的“創業者”需要做的就是買一張樂客的會員卡，就可以做抖音藍V的推廣員，具體工作就是說服商家花600元開通抖音藍V，每開通一個，推廣員獲得420元獎勵。

按照崔磊的說法，樂客獨角獸有很多能賺錢的項目。買一張樂客卡，就能拿到這些項目的代理權，實現“低風險輕松創業”，另外每天都有視頻教學，直播解決會員做項目過程中的疑問。

就這樣，薇薇找到工作人員報名入會。工作人員還說，“別人加入會員都是12800元，現在有優惠名額，只要9800元。”

但薇薇發現，交錢入會后，說好的推廣獎勵一月一結，卻被樂客遲遲拖延，不給結算。入會前承諾的直播教學都是內容重復的PPT講解，主要內容還是對于樂客的宣傳。至于跑項目過程中的問題，不管是在直播間提問還是私下問工作人員，都沒有人回應。

“樂客銷售，交錢前熱情，交錢后推脫。”薇薇發現有點不對勁。

薇薇告訴深燃財經，當時樂客主推的就是抖音藍V和蜻蜓掃臉支付這兩個項目。“這個蜻蜓掃臉，就更坑了”，薇薇入會后發現，樂客的銷售隱瞞了需要會員自己墊資的事實。

入會前，樂客給會員的資料上說，“蜻蜓掃臉支付項目，推廣者可以拿到商家流水0.15%的返傭，機器差價500元，福利政策1200元分5個月返傭。”薇薇稱，當時樂客銷售說，會員可以先交100元預付金到公司訂收銀機，然后公司發貨了再收商戶的錢。

入會后，需要創業者自己墊資2700元買收銀機。如果要花100元訂貨，樂客銷售人員就說沒有貨。因為只有先裝了收銀機，客戶才會付錢，所以不愿意墊資的話談好的客戶就沒有了。“我們和樂客反映了很多次，但他們的銷售經常換人，新的銷售不承認之前的承諾，說會員必須自己墊錢才能發貨。”

抖音藍V的獎勵無法提現，掃臉支付項目又需要自己墊錢，承諾的創業指導無人回應，薇薇覺得自己上當了，要求退款，但遭到了樂客的拒絕。

于是薇薇在網上發帖講述了自己的經歷，“有一些同樣上當受騙的人加了我的微信，我們就建了一個群”，群里大約有50人，都是加入樂客做了推廣業務、沒有拿到返傭的會員，希望要回傭金，并要求樂客退款。

群里的人組團去了樂客公司，“樂客的人特別兇，也不退費。有一些會員是貸款交的會員費，逼急了就要跳樓或者報警，鬧得特別兇，樂客才給退款了”。薇薇說，還有一些人，包括群主和樂客簽了封口協議，答應樂客退款后就不再對外講述被騙經歷，之后這個群就解散了。她表示，但凡沒有通過極端方式逼著樂客退款或者簽封口協議的，都沒退會員費或拿到返傭。

深燃財經在黑貓投訴、聚投訴、知乎等平臺看到，像薇薇這樣的維權者還有很多。而這個“抖音大V”、“創業導師”背后，是杭州樂客文化傳媒有限公司。除了“創業找崔磊”、“商業小紙條”，還有“楠哥有財氣”、“高蓋倫”等IP，粉絲總數超過3000萬，都用同樣的模式收割著渴望致富的普通人。

揭秘抖音大V的流量生意

“商業小紙條”、“創業找崔磊”、“楠哥有財氣”是樂客獨角獸旗下的三大IP，在抖音上分別有1238.2萬、1021.6萬、525.8萬粉絲。。同時，這些大IP又有“分身”，上述IP對應的小號分別是“商業小老板”、“崔磊說”、“楠哥非常道”，抖音粉絲分別為102.7萬、39.8萬和7萬。

來源 / 抖音截屏

這些抖音號最后都歸集到一個叫做“樂客獨角獸”的平臺。

根據樂客官網介紹，樂客獨角獸成立于2016年，是國內頭部短視頻平臺的官方一級服務商，也是支付寶、微信支付的優秀標桿服務商，旗下IP粉絲總數超過3000萬。深燃財經向抖音、支付寶、微信支付方面求證其官網說法的真實性，但截至發稿未得到確切回復。

天眼查數據顯示，杭州樂客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實際控制人為崔磊，任公司董事長、經理。商業小紙條真名宋佳雨，任該公司監事。“楠哥有財氣”的運營者名為戴崧楠，曾任該公司監事。

來源 / 天眼查

深燃財經看了幾場“商業小紙條”和“創業找崔磊”的直播之后，總結出了他們的賣卡套路。

首先，他們會在抖音上分享一些“商業干貨”、“創業技巧”、“賺錢方法”，比如翻開“商業小紙條”的抖音作品，里面標題有“當場學會用手機賺點小錢的方法”、“5句話口訣立刻學會銷售一切”、“讓別人給你免費打工”等，用這些視頻積累粉絲。

有了粉絲基數后，他們會進一步做大流量。“商業小紙條”就曾和搜狐創始人張朝陽、外婆家創始人吳國平、地產大佬馮侖等人連麥，增強其光環和可信度。

來源 / 商業小紙條抖音號截屏

商業小紙條有專用的直播小號，叫“商業小老板”，在直播中，他會用“如何利用抖音賺錢”等噱頭，將抖音粉絲引流至樂客直播間。“我不能把話說得太透了，晚上八點，我們到私密直播間暢所欲言”。

商業小紙條引流路徑 圖片來源 / 抖音截屏

私信頁面中，他會回復一個微信號，“加條哥微信，拉你進入條哥內部交流群”。加了微信之后，工作人員就會給粉絲發“內部賺錢直播課程”的通知，這些直播宣傳海報的標題指向性極強，就是“教你賺錢”。“千萬粉絲大咖教你用手機掙錢”、“揭秘草根如何通過短視頻每月增收數千元”。

來源 / 受訪者供圖

掃碼之后會進入樂客獨角獸App的直播間，在直播中，商業小紙條會做自我介紹：“條哥必須要秀下肌肉——個人全網粉絲1500萬+”，增強自己的權威性和可信度。

緊接著，他會引出自己的公司——樂客獨角獸，一個提供創業培訓服務的平臺，并繼續加強自身光環，自稱得到過投資了滴滴、小紅書、餓了么的金沙江創投的投資。

接下來，他就會說服你買卡成為會員。這個卡的目標客群是所謂的“草根”階層，就是普通打工者、家庭主婦、失業者、小鎮青年等。他極力地想讓這些人相信，買了卡就能擺脫打工的命運，實現財富自由。

來源 / 樂客獨角獸APP截圖

商業小紙條時而用自己的故事營造代入感，時而動情地嘶吼，他精準地捕捉到了打工族想要賺錢的情緒痛點，并給出了解決辦法——買卡。

在他的口中，一卡在手，少則月入幾千，多則月入十萬，是個“馬上能上手做，能馬上賺錢”的好項目。

在姿態上，進入直播間的人是“小白”、是想要致富的草根，而商業小紙條、崔磊等人是能帶粉絲賺錢的創業導師，他們會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訴你，“但凡是個上進的人，想讓自己改變的人，買張卡，就給自己多了一條出路”。

而在具體介紹那些“賺錢項目”時，他們會把市場前景描繪得很美好，把賺錢說得很簡單。

在他們口中，加幾個老板聊聊天，加一加微信，發一發素材，就能賺大錢。“先讓自己一個月賺三千四千五千，再賺他個三萬四萬五萬”，創業導師崔磊說。

在聚投訴網站以及黑貓投訴平臺上，分別有60起、74起對于樂客獨角獸的投訴，其中還有多起集體投訴。深燃財經看到，黑貓投訴上最近的一起投訴發布于9月21日。投訴內容和薇薇的經歷類似，有“交錢后服務差、培訓與承諾不符、項目實際操作難、不給獎金”等。

來源 / 聚投訴網站

薇薇向深燃財經展示了自己和樂客獨角獸簽署的《創業服務協議》，其中寫道，“本協議一經生效，概不退款”。中國消費者協會專家委員會專家邱寶昌向深燃財經分析稱，這是典型的不公平、不合理的條款。如果培訓內容達不到對外承諾和合同約定，企業應該退款給消費者。

深燃財經根據樂客官網提供的服務熱線聯系到了樂客的工作人員，問及退款事宜時，該工作人員稱，“我們退款渠道是關閉的，買了卡以后是不能退款的”。

是否涉嫌違法？

深燃財經調查發現，樂客將項目分為五類：一單回本（爆款到爆單）、積累商戶（云閃付、抖音團購）、商家剛需（抖音快手藍V認證）、睡后收益（扭蛋機、友寶）、三倍收益（中國藍培訓），收益為14元-2000元/單不等，但這些項目大多都是做推廣員，從身邊、網上找商家，說服他們安裝機器、開通認證某個功能或是報名課程，每成功說服一個，就能得到返傭獎勵。

本質上，樂客這個平臺，一端對接有推廣需求的甲方，另一端招募草根大眾來做兼職推廣員，樂客把這根簡單的鏈條包裝成高大上的賺錢項目，把最底層的地推工作說成是“抓住時代機遇，成就創業夢想”的工作，抖音大V用自己看似光鮮的履歷、借助抖音的影響力，讓這個流量變現鏈條持續運作。

而抖音確實給予了“商業小紙條”不少曝光度。

比如2020年5月20日，巨量引擎（字節跳動旗下營銷服務平臺）北京直營中心發起人物微訪談直播活動《大咖DOU來了》，商業小紙條就是受邀的十名“大咖”之一，頭銜是“抖音千萬粉絲達人”。在樂客官網，公司榮譽一欄，還展示出了抖音頒布的證書——2019抖音企業號企明星、年度最具突破力合作伙伴。

來源 / 新浪VR報道

像薇薇這樣，“暴富”夢醒之后，才回過神來：為什么為了得到這么一份辛苦、自己根本看不上的地推工作，自己還要倒貼給樂客1萬塊錢呢？

北京律眾律師事務所副主任吳萌認為，從勞動法角度看，勞動者提供勞動不需要向企業支付任何費用，企業也不可以向勞動者收取任何費用。而樂客收取29800元的行為說明其吸納的并不是勞動者，而是經營者。

“既然是吸納經營者，就需要向經營者說明其盈虧的風險點，不能只宣傳獲利不宣傳虧損風險，也不能有擴大、隱瞞。而且還要明確樂客能夠給經營者提供的資源是什么，其價值如何，為何可以獲取高利潤。如果無法兌現承諾應該承擔什么責任。”

不僅如此，樂客為了加快發展“會員”的速度，還涉嫌游走在傳銷的邊界。

深燃財經了解到，樂客推出過3種價位的會員卡，499元、9800元、29800元。讓粉絲買499元的卡并不是終極目的。樂客工作人員告訴粉絲，花29800元成為“樂客合伙人”才是更快的來錢路子，能夠實現“躺賺”、獲得“持續復利”。

根據樂客的合伙人政策，不僅每賣出一張卡可以獲得300元的返利，而且買了卡的人做了推廣項目，合伙人還可以抽傭5%。像崔磊在直播中說的，“你就有了一個龐大的團隊幫你賺錢”。

“傳銷的三個特點當中，第一是所宣稱的產品、服務為假或者是與真實價值相差很大，其主要目的是為了通過吸引人員、拉人頭非法獲利。第二是存在三層以上的銷售層級。第三是不以銷售數量計酬而是以拉獲的人員數量計酬。”吳萌向深燃財經分析稱，“樂客卡”售價一張499元，銷售提成300元，這還不算“樂客”公司本身的辦公費用等攤銷，可以看出這張“樂客卡”實際對應的服務價值實際上是遠低于其面值的。其次，買“樂客卡”的人做項目賺錢（這是第一層），合伙人也可以從中分潤（這是第二層），再加上“樂客”公司本身的管理層（第三層），三層的層級是具備的。

“從上述幾個因素判斷，‘樂客’目前的經營模式距離傳銷是比較近的。即使不是傳銷，也屬于未取得合法批準的直銷行為。”

反傳銷專家李旭也表示，上述樂客合伙人的5%抽傭已經不是單層返利了，屬于多層級計酬。這種模式有涉嫌非法集資和傳銷的風險。

吳萌認為，如果“樂客”實際能夠提供給合伙人的服務、提供給最終消費者的產品或服務是真實的，那么向合伙人收取的前期“29800元”就不屬于非法集資，如果“樂客”無法向合伙人提供所謂的真實盈利模式，也無法向最終消費者提供其承諾的服務和產品，那么這“29800元”的前期收費就涉嫌集資詐騙。

上述樂客工作人員稱，“我們這個項目還是比較可靠的，至于有沒有法律風險，不是很清楚。”

或許是意識到了法律風險，樂客于7月11日宣布停止招募合伙人。目前，樂客旗下的會員卡只有499元這一種類型。

不過，一名自稱是樂客項目核心合伙人的人士對深燃財經稱，樂客卡即將啟動無敵裂變賺錢新模式，“不僅僅可以做項目，還可以售賣樂客卡，并且可以拿到你發展的樂客卡會員的項目分紅的管道收益”。

自稱是樂客項目核心合伙人的人士表示，樂客卡將啟動新模式。

具體而言，“成功售賣10張樂客卡后你就可以成為團長，這十張樂客卡你每張獲得100元返利，然后你發展的所有樂客卡會員做項目賺的錢你有分紅，你發展的會員如果也想成為團長，以此類推：他們成為團長后售賣一張卡，你自動賺200元。”

樂客新模式計酬方式 來源 / 受訪者供圖

吳萌向深燃財經表示，這已經具備了傳銷的特點，“如果新模式真的啟動，會員一級，團長一級，上面還有一級，按照發展的會員人數提成，可以去舉報了。”